2011年5月21日 星期六

[7] 天籟

待這名女子進電梯後,小仲按下電梯上的關門鈕,
同時發現電梯見不到到五樓的按鈕,平常可能會不見的四樓按鈕反而正常存在。
「王文仲先生嗎?你好,我是陳麗。」麗踩跳步進電梯後左手拉了一下右肩上的包包袋子後迅速地點了一下頭致意。
「呃,對,你好」小仲看著眼前的女子,穿著鬆垮的寬大長版白T恤、煙管褲、紅色帆布鞋。

小仲想起聖誕節那晚陳導遞完名片後遙指著他們的桌子在哪,
並邀請他演奏結束後進行餐後敘談,
小仲順著指尖看過去時望見一名女子,
大黑框眼鏡、梳著馬尾露出飽滿的額頭,
即是今天眼下出現這名女子,麗。

不過今天沒帶眼鏡,有點卷、髮尾內彎的頭髮散落後是及肩不是長也不是短的輕鬆模樣,
瀏海下是飽滿精神的眼,眼睛相當健康,沒有血絲,
對照自己沒睡好的紅眼睛,他覺得自己相當失禮。
這算是初次見面,因為上次跟陳導談後續的東西時,
並沒見到那額頭飽滿的女子,也沒那個機會了解更多。

「不好意思,因為陳導今天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就先派我過來了」麗在電梯門關上後轉了個身。

「喔?怎麼了?幾天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小仲想著那晚陳導臉泛紅光、笑開懷的模樣彷彿佛臨天下,普渡眾生的樂開懷模樣,覺得突然。

「而且其他人也怪怪的,倒是我沒怎樣,所以今天我就來了。」

「難不成是那天的菜有問題?」

「如果是的話就真的好險了,那天我沒有吃太多,而且提早一步走。」麗想著自己也有吃阿,而且過那麼多天了,都沒什麼事發生。

「陳導若不能來,今天怎麼繼續?」小仲問。

「陳導說先帶你熟悉這邊環境,有關後續需要的曲子會在和你進一步洽談。」
電梯門打開,他們步出後右轉,一位卷髮紮馬尾、嘴邊一圈鬍子、皮膚黝黑的大叔露出黃黃的牙齒等他們許久。

「麗!你好啊,好久不見啊!最近如何呢?」黃色門牙中好像有點雕刻的圖案,不過好似被什麼給腐蝕造成的刻痕,而不是真正的圖案。
看起來是個熱情的人,牙齒上的刻痕應該是被滾燙口水給灼到的,小仲心想,並用手擦掉臉頰上噴過來的唾沫。

「是啊,自從前面那部片後,就很久沒見到你了。」麗回答。

「這就是陳導說的那傢伙?不錯呀,挺高拔且帥的,你好你好,我是這錄音室的Boss,叫我安德魯就好。」一把黑手攀了過來。

「你好,我是小仲。」生疏的握了一下手後感覺安德魯的手未免太過風霜,還比較像是長期暴露在陽光下的工人,像是高速公路上或蓋房子的那種,黝黑、粗糙又乾澀。

「小伙子,有進過錄音室嗎?」

「沒有。」小仲曾待過的是貧窮音樂人錄音室,
牆壁上貼的是便宜波浪海綿,是那種四十乘以四十公分一片五百台幣的手工便宜錄音室。

「現在啊,沒人在乎這些東西了。」安德魯感嘆的繼續說,
「以前追求的真實質感被許多電子訊號取代,表面上是所謂的業界標準、精準的音感,但聽在我耳內像是溜往冰河星球的溜滑梯、是遙遠的距離。」

小仲走進他的錄音室,發現所使用的設備是類比訊號錄音。

安德魯帶著小仲和麗,走進主控室繼續說,
「電子錄音啊,就像是數位相機的檔案一樣,放大再放大後,總是會發現鋸齒的邊緣,像是告訴你,人的一生可以切割再切割,分成好多段落來看,不只像拼圖那樣可以任意剪輯拼貼,還可以回溯、甚至再生。古老的方式呢,就很真實,錄的就是聽到的,沒有精準的細緻,卻有真實粗糙的觸感,你不覺得聽到錄音帶或是黑膠的雜訊有種身歷其境的感受嗎?就像是把手接在耳朵上,總是能聽到空氣呼呼簌簌兮兮的聲音,真切地流過你身旁,噪訊這種東西,總讓我有真實活著的感受,現在那些hiss啊ham的雜音都可以修掉,聲音可以變得相當純淨,但就像過於修飾的雕塑品,把那些原本豐腴的肉也給挖掉了,沒重量、也沒生命力,我的生活若是這樣子修飾的漂漂亮亮、完美無缺,我反而想吐,倒不如都不吃、餓死算了。」安德魯邊說邊把手放在小仲耳尖要他聽聽空氣雜音,不停的說著。

「安老大,我聽到你澎湃的心跳了。」麗小小聲的在小仲身旁說他面對新認識的人每次都這樣,雖然常和人都說著類似的東西,可是每次眉毛的跳動的角度和頻度都不太一樣,是真切發出的感嘆,不是重複播放而已。

「麗,你最懂我了,哈哈哈。」安德魯用手抹過他那看起來油油的頭,
順到後面繼續說「啊,年輕人,趕快進來看吧!」

安德魯打開ON AIR燈下面的門走了進去。敞開的是相當豪華的主收音室,左右和走到底端各有三間收音室,分別擺了一座琴、鼓組、和數把吉他,吉他那間堆了好些雜物,看起來有一段時間沒用了。

「我這邊啊,可是有把珍藏的東西唷。」安德魯講的時候又露出了那口大黃牙,只是咧的更大。

「是披頭四用過的錄音麥克風。」麗接著講,「是我們安老大以前在外頭流浪時撿到的。」

「什麼撿到,是人家賞識我,下放給我的。」安德魯自豪的用大拇指頂了一下鼻尖。
「那時啊,我還看著麥卡尼和藍儂在錄音室爭論《Revolver》中的《I'm Only Sleeping》的麥克風錄音位置,就是在那個不斷變換的過程當中不小心給摔到了這隻麥克風,後來失去作用拿去送修,我再拿回來時,史密斯告訴我已經有新的麥克風了,馬丁叫我先收著,這一收,就是幾十年過去了,哈哈哈!」

小仲訝異安德魯曾經和那樣有才華的人一同共事過,不只是披頭四,還有史密斯和馬丁這些幕後大功臣們,不禁對安德魯起了一股敬意。

「不過啊,那時不過是個打雜的而已,我小時候的夢想是要錄到外星人講話的聲音,披頭四,完全沒想過。」安德魯手裡擦拭著那個真空管麥克風,小仲想著上頭有沒有藍儂的唾沫,突然覺得自己變身成黑壓壓粉絲群中的一個小點,竟然因為這樣感到興奮,不過也難怪,這是距離藍儂口腔皮膜細胞最近的一個時刻,也想著安德魯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進了EMI,在頂級的錄音室中與大人物往來工作。

「那些場子裡的細節,像是收音角度、距離、隔音版設置、擴音接點設定,如果改變了,整體感受遭放大後有很大更動這點,倒是因為待過那裡,而變得在意以及重視起來了。」小仲聽了這句話後也知道安德魯會是個要求精準的人。

「那真的有錄到外星人的聲音嗎?」麗也沒關心披頭四的問了安德魯一句。

安德魯只有一抹微笑,作了個眼睛突出來的誇張表情,然後把麥克風架好,作了個外星人唱歌的動作。
原來天籟的意思是這樣來的。小仲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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