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3日 星期一

[5] 雞

就如同店名一樣,在Otages裡頭,大家都被殺青的開心綁架了。

除了剛從外面帶來的那頭火雞以外,菜單上每樣餐點都已點過兩輪,
男人們開心地喝酒和狂跑廁所,該在火雞上的醬汁澆淋到陳導的手指,
醬汁混合了烤火雞自然流出的湯汁,
帶有濃稠風味的馬鈴薯、蘑菇、白酒、牛奶等味覺蓬勃伸展至鼻腔,
少了這醬汁實在很難有滿足的感受。

陳導吸吮著指頭看向球檯,
幾個平時不修邊幅的女人似乎知覺到生為女兒身,
脫掉鞋子,盡其所能模仿球后那般俯腰、翹臀、銳利眼神、出桿,
縱使母球進袋或者桿子只擦到母球,
凸搥發出的喳喀聲並不讓她們感到丟臉,她們帶著桿子在檯子上滾來翻去嬉笑鬧著,
陳導覺得大家平常壓抑太久了,下工後沒力氣擠出笑容,
心中升起一絲愧咎。

像今天這種節日,有男女朋友的必得去約會、有家人的即便在北部也都先趕回去了,
參加這種非正式慶功宴的人以單身男女居多,
陳導自己想著是不是大家投注太多心力在此,才處於未婚狀態呢?
這個年紀陳導也歷經過,有些這階段的男人發現身邊的女人都無法引起足夠衝動時,
會打算寄情於工作,然後將姻緣托孤給命運,
是種既樂天卻又消極的典型。

女生呢?
或許曾有男友,卻因太忙抽不出空來約會而分手,
或許因為工作內容,和不同的人接觸、夥伴們常往來、彼此照應,
時間久了,就有可能交往,
然而負責的片子或忙碌檔期不同時,卻又分離了。

平常沒時間、機會過問這種八卦事的陳導突然間好奇起來,
當他把手指抹乾,開始幫大家切送火雞腿時,
也當起大家長般一個一個問起為什麼沒有恰如其分的歸宿呢?

聽著陳導對大夥兒諄諄教誨的同時,麗看著火雞,
心想起過去母親曾經介紹一位養雞的雞湯男給她認識。

            *                      *                      *

自從麗的母親嫁了小女兒後,對於大女兒一直以來都沒有穩定交往的男友感到慌張,
這會兒,市場裡雞肉攤的老廖說提供他雞肉的中盤商有個兒子,
人高大挺拔、認真努力、孝順也不在話下,
母親聽了心想養雞的沒什麼不好,
就擅自將麗的手機號碼抄寫給了老廖請他代轉交。

過去一個夏日高照、汗涔涔的午後,
沒有電影拍攝的麗參與一部古裝電視劇的製作,
古裝基本講究的是場景、服裝,
而高溫下令人最難以親近就是那厚重的長髮頭套,
幾個在陽光四溢幫助初學者草原上馬的動作就足以讓大夥大喊吃不消,
麗就是在照料一位上馬失敗且中暑的女演員時,手機響了起來。

就像母親講的那樣,
通過幾次電話後,麗覺得對方聽來是個誠懇的人,
認真的說著要過來探班,
麗拗不過,說要送雞湯過來,麗以為是玩笑話,
想不到來的時候真的帶了雞湯。

說著是自家養的雞,
本來家中事業只有中盤商的份,
但近來家中領導想要把雞肉的供應鏈延伸擴大,
他東奔西跑去找合作的雞場,
最近就在麗古裝劇附近找到有人要讓出養雞場。

不遠,可以常過來,就順便有這湯了。
還真熱情,麗心裡這樣想,雖然不會看天氣。

麗曾經也是對愛情抱著憧憬的小女孩,
小時幻想過婚禮那天背部會長出一對翅膀、在充滿羽毛的禮堂裡許下諾言,
然後同另一半飛出禮堂,飛向那世界最高的樹林末梢。

一天這位雞湯男,同一位雞農開著載滿雞的三噸半卡車又順道來探班後,
麗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很多雞擠在又多又小又扁的籠子裡,
不知道上層的雞會不會因為牠的排泄物只往下面一層掉,面對羽毛完整美麗的死亡就比較從容就義?
不知道下層的雞在羽毛給尿酸腐蝕時,面臨死亡會不會努力的抖落那些穢物?
在卡車發動離去,揚起了雞群抖落的羽毛,
也想起小時候那天真的畫面。

該不會真的跟有羽毛的男人結婚了吧?
自己可能像雞一樣接受命運的安排,
但,要在自以為身體成熟且最美麗燦爛時趕快帶著美麗走進禮堂、
還是心中百般不願意、自命清高走進墳墓自己也不清楚。
看似一樣,事實上就是要不要埋怨而已,
「養雞的有哪裡不好?」她跟母親都這樣想。
就雞來說,如果只是排泄物有無沾到身體的話,牠心情根本就不會有影響吧?

後來南部風災造成農業上巨大損失,
也將南部的很多養雞農的雞淹死了之後,
就再也沒有雞湯男的聯絡了。

聽母親轉述老廖口中,雞湯男負責的八萬隻雞一夕之間泡湯,
那時新聞還有播出鴨子游到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上演鴨群逛大街的畫面,
可就沒有雞的存活畫面,
沒有蹼、也飛不起來的雞,就算身子可以浮,也不知道該被飄到何處,
可能都被洪水給沖入海了吧。

可憐的雞。

            *                      *                      *

一陣異於平常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把麗從雞的事情搖醒了來,
因為聖誕節的關係,店裡氣氛不同於以往昏暗的燈光,
應景的擺設和紅色聖誕充斥這溫暖空間。

然而這震撼異常恐怖,勢將聖誕老人的白鬍子染紅,
等鮮血紅色乾掉、最裡面最深沈的部分開始發黑、擴散出來,
所有人停下手邊的器皿、刀叉、杯子、飛鏢、桿子,
看著舞台上一個樂團,正在演奏一段不知名的音樂。

麗眼怔怔看著絕望的恐怖流過,
當這股黑色的流如同黑洞般掏空每個人的心思後,
一個撥尖突起,黑暗大地上冒出一株綠色小芽,
靜靜緩緩地延展,周遭的黑暗與它無關似的背地而上,
在遭遇重擊時,輕柔的嫩芽就愈益發起,
終究伸舒、大量奔放、擴展開來,
就像在吃膩了芝麻口味的湯圓後,在從中注入越來越多的抹茶那樣,
芝麻本是養分、抹茶吸取濃厚油脂將黑暗變成營養的土壤,
調和出一種墨綠色的味道,將原本紅色耶誕伸埋到地底再轉為寧靜禪意的草原。

在第一首曲子剛結束、全場爆出掌聲時,
陳導眼睛一亮,又驚又喜翻過沙發往前兩個桌子湊到舞台最前面,
對著吉他手,遞出了自己的名片。

麗知道陳導一直找尋的音樂部份有人負責了。
隨後在接到妹妹電話後,又忍不住聽了兩首才離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